小时候一直最想不明白的事就是为什么妈妈嫁给了爸爸。

妈妈的眼神里全是温柔，会在晚上坐在我床头摸我的头发，或者亲亲我，或者偷偷在我脸上画各种形状的胡子，猫胡子啦，老虎胡子啦，或者小希特勒啦，也不告诉我，让我迷迷糊糊地去上学。妈妈会给我讲故事，会读徐志摩给我，会和我看电影，会带我走在汾河边上喂鱼，会威胁我穿裙子的同时给我买衬衣，会带我吃大堆好吃的然后幽怨地说妈妈害了你啊回去减肥吧~

妈妈，据说当年是大学中文系里的班花（据爸说的...小时候我深信不移，然后很郁闷地怀疑我是不是亲生的），酷爱萧红张爱玲以及各种各样的小说诗词和音乐。黑白照片里那个女生每每让我惊叹我怎么就没遇见过呢？！那个穿着白色及膝长裙的低头羞答答望出来的女生，脸上全是温婉和幸福。

相比之下，爸爸真是个让人嫉妒的幸运的小子！年轻的时候，小小眼睛，粗粗眉毛，总是傻乎乎地笑着或者假装凶狠狠，最可恶的就是那张有妈妈站在身边的照片，爸爸得意得真是肆无忌惮！

小时候觉得爸爸是最没劲的人了！也不像妈妈一样陪我玩，通常带我去公园总是把我放进封闭式的游乐场让我蹦跶，然后自己坐在长椅上给我照相或者打盹。爸爸当记者的时候，每天很晚很晚才回家，经常浑身酒气烟味，还常常直接倒在沙发上睡觉也不洗澡，而非得等凌晨才爬起来洗涮，常常吵到妈妈睡不好。

后来，爸爸做了行政工作，反而更多应酬，更多酒更少话。妈妈常常对我哭，说很久都没有和爸爸好好说说话了。

我就奇怪了，怎么一个大学中文系的男生，主攻方向是哲学和美学的男生会变成现在这样！爸爸会在放贾樟柯的片子的时候睡得鼾声大作，醒来说什么啊真没意思~会在摄影节上兴趣索然地兜一圈然后坐在长凳上磨着妈妈说中午去哪儿吃饭我想吃肉~每每，妈妈都会恨铁不成钢地说你怎么现在一点艺术气质都没有大学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呢？！我在旁边的表情常年基本就一个——“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啊~”事情的结局通常是，爸爸嘿嘿一笑，揽着妈妈的肩膀走了，留下背景里我一个人发呆........这次去平遥玩也是这样......俩人迫不及待地把我们甩了，然后直到天黑到“好凄凉啊~”的时候才打电话给我们T_T

后来慢慢学聪明了，才发现了真相！

妈妈会在挑了好贵好贵的漂亮相框之后打电话给爸爸“这儿的相框真贵啊~咱们别买了吧？”

爸爸会在另一头山吼：“买！”

“可是也没有什么好照片啊~”

“那张那张你在庞龙山的不错啊~"

"可是这个是个大相框..."

"等我明天休息去放嘛，你先把框子挑好。”

然后电话会递到我手里,"张然啊，让你妈放开咯挑，别老斤斤计较的。”

“可是...爸爸...买了框子就没有我的衬衣了..."

"哎呀，衬衣改天嘛~好了好了,我这边电话进来了。白白~”

然后就是哑口无言的我和暗暗得意的妈妈。

还有，高中的时候，俩人老是会为了小事争吵，还叫我来评理，即使我说我在做卷子，俩人也绝不放过，理由是“家要是没了你觉得你还有机会考学？！”周而复始之后找到到绝招：如果俩人刚有争吵的苗头，我就得暴漏自己的一个滔天大罪（反正也多了去了不用担心库存不够）.譬如说把买参考书的钱挪用买了小说啦,偷偷买了《陀枪师姐》啦，偷偷带妹妹去吃小摊啦，偷偷带弟弟打电动啦之类的。然后，俩人就会同仇敌忾地一起来教训我，这时我再忏悔一下说以后再也不敢了那我现在能去做卷子吗明天老师要讲...俩人就会像老佛爷一样“哼~去吧！”这样可以化解很多争吵！......唯一有风险的就是如果形势过于严峻，文斗有可能演变成武斗。当然，聪明的人能够有选择的暴漏罪行以达到争取宽大处理和成为漏网之鱼的辩证统一的目的！耶！（其实这是失手多次之后得出的经验......)

高三以后，爸爸渐渐开始跟我说他的事，会在大雪堵车的时候说起我未出生的时候妈妈怎样和他过苦日子，说到哽咽。会说妈妈不理解的应酬和酒宴。会说起做法制节目的时候如何和那帮警察喝酒拉关系喝到吐。最后，爸爸往往说的是：张然，你妈妈学校那边有很多讨厌的人总是盯着别人家的长短，你得好好学习别让妈妈被他们烦。张然，你别惹妈妈生气嘛。张然，爸爸太忙有时候没办法陪你妈，你帮个忙嘛。

高三熬夜学习的时候才知道原来妈妈每天晚上都会等爸爸回来才睡觉，不论第二天有没有课，不管太晚睡会不会失眠。后来，慢慢听了我的劝先去睡了，但只要爸爸回来，即使是蹑手蹑脚地开门，妈妈都会醒来，低声问着怎么又喝酒了快去洗洗睡吧。我有时出去，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个橘子或者喝口茶，而更多的是我听着俩人窃窃私语说着“孩子怎么还没睡”“赶作业呢”“唉”

前两天晚上又一次困到意识模糊，给爸爸发短信问"你们结婚纪念日是几号啊”，还得俩人紧张了半天说孩子怎么了。

今天刮大风，冻得我直哆嗦。该嘱咐的嘱咐了之后，突然想起爸爸妈妈，一个电话过去，“我们在平遥玩呢！哦~这边也可冷啦！你照顾好自己啊”

爸爸和妈妈在一起。我就放心了。再大风，爸爸也一定会紧紧搂着妈妈，即使街上人山人海，即使他们已经47岁了，即使我现在不在身边。

我看过那么多人，那么多书，那么多电影，那么多图片和宣言。可我还是不知道到什么叫爱情。只是我终于明白爸爸妈妈，为什么会在一起。

为什么有了我。

谨以此篇临时兴起小心抽住的文章，在这虽然不是任何纪念日却冷风凛冽的秋天，给我的爸爸妈妈，虽然我永远不会拿给你们看。

谨以此，谢谢你们在一起。